深圳，深圳

我还依稀记得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和我的父亲正在讨论去哪个地方的学校，当时正在考虑上海，我的父亲说了这么一段话：

“上海不行，上海压力太大了，到处都是高楼，抬头都望不见天的，很压抑。”

“抬头望不见天”是一个压力具象化的极其震撼的描绘，但高三刚毕业的我显然对这个描绘理解不够，但填报志愿还是避开了上海的高校，留在了武汉。现在三年过去了，我来到了深圳，打了第一份工，我才能真实地理解“抬头望不见天”，对于上班族而言是何等的绝望。

所有人都想到来的城市 所有人都想逃离的城市

找到工作之后，我与我的父亲通过几次电话，他听闻我在深圳后，说的那些话非常直白。

“深圳那地方可不是人呆的。”

“深圳不行，深圳过不下去。”

对于这些话起初我也只是觉得会有些夸张，但开始我的旅途之后，这些话一一应验了。

到了公司上班，作为组里第一个零零后，中午部门报销请吃饭，自然闲聊了起来，里面有着这么些话：

“别来深圳。”

“再说一遍，别来深圳。”

“之前打电话给一个实习生，他一听说是在深圳上班，马上问能不能挂断电话。”

深圳这个地方，存在着这么一个矛盾的事实：身边有不少人毕业都来到了深圳，但凡是在深圳上班的，都无一例外，劝你别来深圳。这些矛盾，当来到深圳之后便一目了然了。

深圳的复杂性是不言而喻的，这里有着相当丰厚的就业机会，有着不少大型互联网企业，也有着不少传统行业在这里定居，“先进”的经济政策使得这里有着丰富的企业，有着充足的岗位，但与之同时带来的是社会形态的异化，阶级的固化，民生的下降。吃饭，租房，这些最为基本的生活成本被商业化无限放大。深圳的物价保留着一线城市的傲骨，高昂的吃饭消费使得KFC和M记的快餐成为了性价比颇高的选择，不然只有传说中的“大水”，“挂壁面”这种廉价但难吃的的饭菜，我们一般用另一种不好听的词来概括这种饭菜：“猪食”。

除去饭菜，最为异化的便是租房。租房市场的异化已经到了但凡找过租房都难以忍受的地步。腾讯所在的南山区作为全国GDP最高的地段之一，也是市场最为严重的之一。当你点开美团，看看这里的民宿，酒店，一个个民房改造的上下铺八人间都叫做“逐梦小屋”，很难不对这一滑稽的事实感到悲哀。八人间之外，”沙发铺“能登上美团，租房公众号会推荐深圳大学的宿舍床铺出租，各地的城中村都在出租着自己那卫生条件都难以忍受的屋子。到了深圳就能发现，在高效的市场化行为下，这一切能写进讽刺小说的现象都是事实。

三和大神们是这些矛盾的集中体现，丰厚的就业，“日结”的工作使得三和大神能够存在，但与之同时则是挂壁面，大水，做一天玩三天的躺平。这些不一定全是深圳的错，但它是深圳的一部分，必然有着其原因。高昂的生活成本，严重的工作压力造就了这样的生活态度，这样的日子是否称之为“生活”都有待商榷，但这些都存在着，支撑着深圳这个畸形的社会。

年轻人最多的城市 年轻人最少的城市

深圳毫无疑问是年轻人最多的城市，当我到来走上街头，目所能及的都是年轻人。但当微博公布深圳成为“全国最年轻的城市”，评论里都在咒骂，“老年人都被赶跑了，当然是最年轻的城市”。深圳享有着一线城市的名号，但没有一线城市的基础建设水平。深圳留不住人。

部门吃饭的时候有个同事说了些非常深圳的话：

“这个饭桌上不吭声的，都是在还房贷的。”

“你还剩几年。”“二十八年。”

“你呢”，“我刚还完了利息。”

谈到房价时候每个人都在苦笑着。难以留下的深圳，有着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房价。

房价是每个深圳打工人都需要凝望的深渊，深圳的房价已经到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作为一线城市，留有着堪比国际化大都市的，打工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房价，以及极其落后的基础设施。当你走在街上，看着旁边破旧的城中村，却是自己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时候，内心便会失去生活的欲望。城中村是大城市的痛，但深圳更为严重，“拆不起”成为了政府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比起房租，房价更加异化，自己本来就不少的房租可能需要交上百年，才能买得起自己脚下这套房。“深房理”是房产市场又一体现，高度商业化，专业化的炒房软件让炒房致富成为了深圳本地人与其他富豪的捞钱手段。“地主”这一旧社会的名词是形容深圳本地房东的最好选择。打工人的积累不断流入地主的钱包，地主仅仅是有房就可以分摊社会发展的蛋糕，这种畸形正在剥削着每个年轻人。

与房价对应的是低生活，除了打工人的生活成本，教育，医疗，道路交通，这些在一线城市的深圳的基础建设，都没有一线城市应当的水平。教育不用多说，深圳作为改革开放后才起来的城市，没有多少教育的积累，义务教育与高中教育没有什么名气，也没有北京上海的优惠政策。事实上广东高考是最为困难的省份之一，录取率在全国省份中极其低下。医疗也没有其他大城市出名。道路交通则更加严峻，304km的地铁里程还不如南京、武汉、重庆，道路起起伏伏，有如越野。巨大的榕树遍布道路，遮天蔽日，在白天看起来还不错，但在夜里就是噩梦，根系将道路撑破，摧毁着地砖，同时巨大的树挡住了路灯，道路颇为黑暗。道路规划也存在着问题，科兴科学园的拥堵是每个科兴人的噩梦，三公里的路可以拥堵近一小时，下班时间水泄不通。高房价，低生活，这样魔幻现实主义城市的结果只能是留不住年轻人。

望不见的天空

“如果你要跳楼，那我肯定要在你前面跳。”

吃饭时候同事开玩笑地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当时气氛不算尴尬，但谁人都能体味出内心的辛酸。压力是每个打工人的心头大患。躺平的已经躺平，富裕的依然富裕，只有那些不上不下，有点梦想的普通人，还在深圳被劳役消磨着时光。满目皆是高楼，抬头难见天空，困于深圳的人们在这里欢笑，在这里哭泣，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在这里祈祷，在这里迷惘，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